《天注定》賈樟柯的當代水滸群俠傳
原文出處:☁天氣也該。擦一擦啦*
"一怒拔刀向京城,
血濺殘陽會梁山。"
賈樟柯的電影從不會瀰漫溫暖的期望,不是他拒絕,而是他描繪的社會並沒有給他。
中國近20年的變化歸根究底就一個字:錢。生意場上最常聽到的是:錢不是問題!
可是錢卻也給中國帶來很多的問題。《天注定》裡所有人背後都有一個角色叫資本,
無所不在的資本化身為強豪狗官的嘴臉、化身小村甚至整個工業大城的焦慮與虛無,
不斷地壓軋著故事裡的小人物,踐踏著他們的尊嚴,終於把人逼上梁山、一怒拔刀!
礦場工人、改當搶匪的民工、按摩店領檯、工廠少年,都在忍無可忍下「替天行道」
賈樟柯說這些人是「殘俠」,不完整的、殘缺的俠,與傳統中為俠義拔劍的俠不同:
他們的暴力不是凌駕法律與體制,小說裡那種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飄逸俠義;
他們的暴力是被資本掌握的體制和法律霸凌之下,血色壯烈的底層反抗與社會控訴。
電影依序以胡文海、周克強、鄧玉嬌和富士康員工跳樓新聞事件做藍本,拍成四段。
分別用故事發生的環境取了【烏金山】【沙坪壩】【夜歸人】【小南國】四個折子:
*姜武演的山西煤工在公司私有化之後,仍白目執念追問村長跟老闆貪汙出賣工人?
就在【林沖夜奔】怒忿拔尖的鑼鼓戲野台下,抄起虎旌旗包裹的獵槍朝權貴腦門噴。
*四處流竄的搶匪王寶強回村裡過年給母親祝壽,他說「只有槍響那下才有意思。」
村裡苦悶的男人只能窩著或去城裡打工,他們的女人都在另個城裡陪大老闆們睡覺,
不想窒息而死的他繼續踏上殺人越貨的征途,巴士上正播著香港警匪片的浪漫槍火…
*按摩店領檯趙濤是剛被人家大老婆撂人痛打的小三,憋屈在空包廂洗染血制服時,
被誤闖的鎮幹部拽著疊鈔票,往她臉上猛甩巴掌吼著「老子有錢!老子就是有錢!」
每被甩一次她就狠狠回瞪說「我是領台不是小姐」最後拿水果刀刺死鎮幹部,逃亡。
*最後是廿歲不到來東莞打工的小伙子,城市浮華、巨大又陌生的壓力他近乎窒息,
連小小的愛情都被現實碾碎,從酒店少爺回到工廠,欠債的陰影,家裡缺錢的叨唸…
無法排遣的絕望孤獨,讓不堪其擾的他一聲不吭從宿舍一躍而下,草草結束青春。
《天注定》也同時安排動物對映主角們的困境,比如姜武故事裡被狂鞭猛抽的馱馬;
王寶強在路上碰到整車待宰的牛和村裡被割喉放血的土鴨;趙濤遇上一尾溜走的蛇;
而富士康故事裡最後飛不起來只能摔死的小伙子,網路暱稱叫「我是一隻小小鳥」,
他愛上的酒店姑娘QQ帳號叫「尋水的魚」,小倆口還特別去河邊放生了一袋金魚。
電影用了比人物遭遇更人物的動物,襯出「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情境。
正所謂「亂世出俠客」只是策馬入林換成野狼125,刀劍縱橫這回也改成讓子彈飛。
這些極端處境下的暴力,背後是因經濟崛起導致瀰漫整個國家的階級仇視與不信任,
和集體焦慮的暴戾之氣。它不單只是四個故事,而是一場江湖、一個盛世下的亂世!
包括馬加爵、藥家鑫、楊佳等社會事件若都拍進來,還真能湊齊梁山泊108條好漢!
所以這四段故事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主角,都匆匆一瞥在彼此故事裡俠路相逢而過,
帶著政商勾結、城鄉貧富不均、尊嚴踐踏、物慾橫流個體虛無等等苦衷,夜行江湖。
最後畫面又從水泥叢林,回到首段轉角就能穿越進武俠世界裡斜陽古城的山西小村。
遁逃到此應徵煤廠工作的趙濤,走進古城下野台戲的人群中,台上演著【玉堂春】,
堂上句句咄問著「你可知罪?你可知罪?」鏡頭轉向台下那群漠然模糊的群眾臉孔,
賈樟柯似乎想說「群體的沉默是體制的幫兇」同時畫外音也悄悄換成了【鍘判官】。
那些前頭不甘坐以待斃,憤而拔劍,以武犯禁的「殘俠」,是他對當代中國的觀察,
也是賈樟柯他不溫暖的電影故事背後,溫暖的人道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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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後面)
回頭看看被逼上絕路(街頭)的白米炸彈客、大埔阿嬤、核四、洪仲丘、太陽花…
和中國社會屏蔽不完的社會事件,甚至太陽花期間杭州余杭環保工廠的抗爭鎮壓,
這些帶點暴力的民間衝撞與官方壓制,經過媒體網路的探討究責,就不只是暴力,
而是能從冰山一角的社會事件,轉化為凸顯政治議題與體制問題的icon、Symbol…
它昭示可能即將發生的,對當權者的大規模的體制外反抗,或者是體制內的變天。
當權者會想盡辦法抹黑、屏蔽、簡化暴力事件,讓中產因不安而擁護維穩與和諧,
同時更用民族主義、愛國口號、不能被日本欺負(輸給韓國)等等政治操作手段,
來消弭這些「江湖事」所可能引發的社會反思,以及對政權的威脅。
當然,這又是《天注定》之外的另一個故事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