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電影節《我的瘋狂基因》:口袋裡的石頭。
原文出處:香功堂!!
「我夢見自己來到1949年,獨自穿越森林,看見站在河中央的奶奶安娜,她依舊載浮載沉,我走過去想擁抱她,可是我不確定這麼做好不好,所以我拿出口袋裡的六顆石頭,我跟她說,把石頭放在口袋中,在河中躺平,妳就可以沉下去了,奶奶看著我說,傻瓜,如果我把石頭放在口袋裡,我就會淹死了啊,說完,她把石頭一顆,一顆地丟入河中......」
《我的瘋狂基因》以腦內小劇場的奇想方式,講述主角回顧她的家族史,探討延續數個世代的精神疾病如何讓家中不同世代女性,接連以激烈方式離開人世;這些尋短的家族成員的理由各樣,包括女性擺脫不了她們在社會中的弱勢地位,不管學歷多好多高多聰明、外貌多美麗、性格多自傲等,她們最終都「選擇」(或是被迫接受)步入家庭,生兒育女,照顧家庭大小瑣事,即便婚姻不美滿不幸福也不願離婚,因為離婚有違信仰,有違傳統,老一輩、長一輩、年輕一輩的女性都被社會訂下的無形枷鎖(思維、規則)所束縛,逃不開外在牢籠也逃不過內心牢籠(自我約束),最終邁向悲劇結果。
但《我的瘋狂基因》又不只講述女性悲情,它真正關注的是精神疾病,心理層面的,成因難以被解釋與簡化的精神困擾,或許是大環境的磨難(戰爭、破產、壓抑)、或許是基因裡無法剔除的家族遺傳,也或許是憂鬱症、躁鬱症、產後憂鬱症等問題,精神疾病就像伊甸園裡的毒蛇或希臘神話裡的海妖,誘惑著深受疾病所苦的孩子們說:劃一刀,躍入深谷或大海,套上繩索,就能解脫人世間的痛苦了喔。
然後我想起片中兩個很有意思的場景,一是電影開場,主角夢見她推著巨大石頭上山,就在她要跨過山頂之際,恐懼突然襲來,她幻想石頭內躲藏的怪物就要破石而出,嚇得拔腿就跑,結果被滾落的大石給輾了過去;另外一個畫面是主角搭船坐在輸送帶上,她的船一次又一次從輸送帶翻落,掉到另一個輸送帶上,前進,再掉落,反覆不停。
兩個段落都讓人想起「薛西佛斯的巨石」故事,都在呈現受困於精神問題的患者(憂鬱症等),每日每夜都像在跟大石或翻落的船或誘惑他們步向死亡的怪物戰鬥,心神一刻都無法鬆懈,因為只要一個不留神不注意,脆弱就會爬上心頭,死亡就在那不遠處。(偌大的精神折磨!)
我以為《我的瘋狂基因》非常適合拿來當做宣導影片,畫面充滿奇想趣味(主題卻很嚴肅),內容毫不艱澀,可以幫助觀眾進一步理解憂鬱症者的內心世界外(憂鬱症者不是不想開心地活著,而是就算開心個幾天幾個月,只要有一點負面情緒竄入腦海中,就可能擴散並毀掉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正面能量),而且《我的瘋狂基因》有個溫暖結局,片中主角透過與人的接觸(幫忙鄰居設計驚喜派對),從孤獨的小小世界走向大眾,逐漸克服內心的恐懼、困惑、自我了斷等負面情緒,一如她夢中的奶奶,幫她把負面情緒(石頭)一一丟入河中,因為將這些情緒放在口袋裡,只會讓自己沉入海底/死亡(夢中奶奶丟石頭的畫面,也象徵著主角希望死於精神困擾的家人們都能獲得安息)。
《我的瘋狂基因》播放工作人員名單時,銀幕出現幾排字,說故事並非全然虛構,由於《我的瘋狂基因》全片都以第一人稱方式說故事,擔任幕後口述者即是導演/編劇Signe Baumane本人,因此猜想片中走過憂鬱低潮的主角,大概就是導演自己的心情寫照吧,而這部電影,就是她對抗巨大的憂鬱怪物的完成品。
然後,電影最尾聲,導演將影片「獻給我的家人」,我的心暖了。《我的瘋狂基因》不只是導演送給自己的作品,也是導演送給幫助她走過低潮的家人,以及那些被曾憂鬱怪獸吞噬了的家人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