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我「只是」個.........。
原文出處:香功堂!!
「他們上大學就是為了抗議嗎?而且還不是一天兩天,他們就是過太爽,應該把他們全部抓去沙烏地,讓他們在熱死人的沙烏地吃點苦頭,才會知道韓國真是個好地方。」計程車司機金萬燮對首爾近日接二連三的抗議事件發表想法,時值1980年,全斗煥將軍於79年底發動政變取得軍權,引發工人與學生抗議潮,要求撤銷戒嚴並恢復民主制度,5月18日,政府頒布緊急戒嚴令,一名來自德國並長期於日本工作的新聞記者彼得,聽聞韓國光州爆發流血衝突,新聞消息遭韓國政府封鎖,彼得假冒傳教士身分入境韓國,並和計程車行達成協議,10萬元從首爾前往光州並於當晚返回首爾,金萬燮的妻子因病過世,他獨自撫養女兒恩靜長大,為繳交房租,金萬燮接下(搶走)前往光州的工作,親眼目睹跟新聞媒體報導截然不同的真相.....。
「怎麼外國人比你還能理解?」
真實事件改編的《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再次展現韓國出色的電影工業,場面調度精準、敘事流暢張力十足、劇本飽滿紮實,影片選擇平凡的計程車司機作為主角,萬燮一開場就對抗議學生有著先入為主的觀念,認為學生就該好好讀書,不要動不動上街抗議,並且聽信媒體消息,將示威民眾視為共產份子、搗亂份子、恐怖份子...,萬燮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人,面對艱困生活,他會勸女兒咬牙忍耐、對於街頭上演的抗爭行動,他會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即便親身經歷血腥鎮壓事件,他還是想逃想跑;《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沒有讓萬燮一夕間從完全不了國家大事的小人物,變成全心投入抗爭與揭發真相的大英雄,而是經由他的無知、抗拒、逃亡、面對等不同階段,看見「民心」的轉變。
萬燮在片中提及一樁往事,他說:「我曾經去沙烏地工作五年,賺了筆錢,回國後,妻子生了重病,賺來的錢都拿去繳交醫藥費,妻子勸我買下一台計程車,那時其實還能試著醫治妻子的病,但我假裝說不過她,買下了車子,我就是這麼壞的一個人,但活著的人還是得要生存啊....。」,萬燮這段自白寫的動人,表面上講他對妻子的懺悔,其實揭露許多平民百姓不敢與軍政府對抗的心情,為能活著,我們變得自私膽小怯懦,或許連我們都瞧不起自己,但這些不敢出頭對抗強權的人就是壞人嗎?萬燮跟一名光州計程車運將大哥泰術道歉(選擇離開光州,而非留下來幫忙),泰術安慰他說:「你有什麼好抱歉,壞的是那些人(軍人)。」;《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的動人在於它細心書寫萬燮如何從對政治的漠不關心到後來無法假裝看不見國家正在發生的恐怖,萬燮心境的轉變代表的正是韓國民心的轉變,改變不是一蹴可幾,而是從一個一個小單位(萬燮/記者/光州),慢慢擴張成面,而改變的第一步,就是「認清真相、訴說真相」(片中媒體自我省查的橋段,看得好感慨啊....)。
(底下會提及關鍵劇情,請斟酌閱讀)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沒有將光州事件拍成沈悶(或苦悶)的紀錄片,該煽情該熱血該批判的部分都有做到位,觀眾很容易被劇情撩起情緒而跟著劇中人遭遇或哭或笑,可惜片末計程車隊與軍隊在山區相互追逐一幕,對我來說太「多」了點,一來覺得這場戲拍的太「動作片」,稀釋掉萬燮和彼得好不容易逃離光州時的壓迫感,如果這場戲停在年輕軍人的「刻意」放行,我反而會更感動,二來這場戲不太合理,光州計程車隊如何猜到萬燮選擇哪條道路返回首爾?車隊大哥們是怎麼突破軍方的封鎖線?如果他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開軍方警戒,那麼要把當地記者送離光州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才對啊。
撇開這個我覺得太「戲劇性」的設計,《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整體表現仍是突出與迷人,劇本埋哏埋的出乎意料收線收的合情合理,《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片中有許多「物件、情境」的安排,都很令人驚喜。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開場,萬燮開著計程車,哼唱著流行歌曲,歌聲愉悅,代表他對韓國「正在」發生的大事渾然不覺,眼前一切都是那樣地平凡與美好,走了一趟光州後,才知道國家殺人的恐怖,萬燮後來拋下彼得獨自逃離光州,想要回去首爾與女兒團聚,他在名叫順天的城鎮做短暫停留,順天市集人聲鼎沸、路上張燈結彩慶祝佛誕日,相較於光州市區街道的滿目瘡痍與肅殺氣氛,簡直天壤之別;萬燮在順天鎮上一處餐館用餐,聽見來客與老闆娘聊起光州暴動,老闆娘說:「聽見有人目睹軍人屠殺百姓」,客人說:「新聞報導說有五個軍人和一個百姓死掉,而且光州暴動的抗議群眾不是普通大學生,他們是共產鬼子,還把首爾的流氓大學生帶去光州使壞....」,死傷無數的平凡百姓與大學生被描述成共產鬼子,這怎麼對?萬燮的順天行是很重要的劇情轉折關鍵,它不只讓萬燮明白獨裁政府的新聞封鎖做的有多徹底,光州以外居民根本對真相一無所知,同時,順天市鎮的寧靜、祥和、無戰事氛圍,就像是個誘惑,輕聲地對萬燮說:「你也可以活的這麼輕鬆,只要你不插手管光州的事情,乖乖的回家,不做政府禁止你們做的事情!」;當萬燮駕車離開順天市鎮時,他又再次哼起歌曲,他唱到:「搭上第一班晚車,迎向幸福之路」,聲音為之哽咽,如果只是一昧地逃離威脅漠視暴行,如何迎來真正的幸福?電影片名叫做《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我們若把計程車司機這幾個字換掉,就能代入任何其他職業,面對國家暴力,我們會說:我「只是」某某某小人物,所以不需要對抗強權,或者,我們學會不再把職業做為拒絕關心的藉口,努力讓它(國家)變得更好?
《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的「物件使用」相當厲害,每一個物件都有推動劇情發展或充實主角心境的作用(若要開拍台版的《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請先把劇本寫好),例如:萬燮非常寶貝他的計程車,即便開了60萬公里,外觀還是不顯老舊,當他看到軍隊在街上開槍掃射群眾時,萬燮駕車橫擋在軍隊與人民之間(抵擋子彈),象徵萬燮從小愛(對妻子和女兒的愛)進階成大愛(對抗議群眾的疼惜);或者,萬燮首次置身光州抗議現場,有名女孩拿了包飯糰給他,她說:「吃飽了才有力氣活動」,就像《辛德勒名單》藉一名紅衣女孩的死亡喚醒辛德勒的良知(以及銀幕外觀眾的同理心),《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也藉遞送飯糰的女孩的遭遇,驅走萬燮想要置身事外的冷漠;或者,泰術要萬燮把首爾車牌換成光州車牌以躲避軍隊追捕,當萬燮帶著彼得離開光州,路上遭遇軍人攔截,一名年輕軍人在搜索萬燮後車廂時,發現首爾車牌,軍人不但沒有揭發萬燮身份,反而放行讓他們通過,車牌「危機」變成人性「轉機」,也補充了光州事件中,一部分軍人對軍隊屠殺行徑的不抱認同與暗中反抗。
再者,萬燮在他車內掛著家人合照,照片鏈條不小心被彼得扯斷,電影尾聲,彼得取下自己的項鍊,重新把萬燮一家照片掛回車上,這個設計巧妙地跟電影結局,彼得再沒有跟萬燮見到面的劇情呼應,亦即我(彼得)不在你(萬燮/光州/韓國)身邊,但我(彼得)的心,永遠與你們同在,而萬燮車內一直留著彼得項鍊與家人照片,也有他未曾遺忘與彼得一起走過光州事件的意義;另外,《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前半段,萬燮幫女兒恩靜梳髮並綁上蝴蝶結的畫面,表現萬燮身兼父母雙職的身份,也與片尾彼得將影片膠捲藏在餅乾盒內,萬燮幫彼得在餅乾盒綁上蝴蝶結的動作呼應,延伸來看,身在首爾的恩靜沒有親身經歷光州事件,但彼得將他拍攝的影像公諸於世,不但讓血腥鎮壓真相曝光,也成為韓國民眾對全斗煥政府的質疑與日後要求政府公布真相的依據,因此,蝴蝶結就像是把恩靜(韓國的下一代)與光州事件綁在(連結)一起,訴說彼得拍攝的影像記錄(以及計程車司機們與光州事件的犧牲者)對韓國(未來一代)邁向民主化的貢獻。
最後,想要提一下飾演萬燮的宋康昊,真是演什麼像什麼,大人物小人物都能詮釋的絲絲入扣,宋康昊在計程車內唱歌唱到哭,不知道該逃還是該回去光州幫忙的兩難,看得我淚眼汪汪,萬燮的苦與掙扎,我們(觀眾)都感受到了!!
最後的最後,飾演德國記者的Thomas
Kretschmann,真是越老越像連恩尼遜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