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天氣也該。擦一擦啦＊
徐皓峰，武俠片如果有名人堂，該當為這個奇葩，留上一個位置。他從民國武
人的田野調查家出發，寫起武俠小說，當起《一代宗師》電影編劇，甚至索性執
起導筒拍了《倭寇的蹤跡》《箭士柳白猿》《師父》，而他去年跨海斬金馬，打
退《聶隱娘》《殺破狼２》奪回的獎項，竟然是動作設計！原來他還是八卦掌的
練家子（驚！）
徐皓峰的小說故事不似古龍重心理活動，也不走金庸大歷史裡飄渺出的書卷氣
。他的影像也不若文藝掛的王家衛、李安、侯孝賢那樣唯心，更不像胡金銓的空
山靈雨、張徹的烈血情義、徐克的神兵玄奇飛天遁地、杜琪峰的滿天飛絮江湖情
仇。他不在快意恩仇的江湖裡投射浪漫主義的情懷，也大膽跟袁家班那套威牙鋼
絲滿天飛、飆速的特寫剪接說掰掰。他著迷於考據、拆解民初武林軼事中的一招
一式、江湖規矩，他的武林不是港產片中我們熟悉的江湖，反而是更接近當今「
同業公會」性質的一種「行當」。行當就有行當的各種明規則、潛規則，他在《
一代宗師》編了這段台詞「有人成了面子，有人成了裡子」，這次的《師父》就
是把裡子掀出來，講更真實的江湖，一個禮崩樂壞的江湖。
《師父》背景是民國初年，詠春傳人陳識（廖凡）揹著「我是一個門派的未來
」的師門重任，北上天津闖名堂開武館，無奈天津武林排外。天津武術圈大老鄭
山傲（金士傑）提點他得按規矩娶本地女子為妻、收本地人為徒代師踢完八家館
，而後徒弟再被天津武行共推的高手擊敗，最終徒弟永遠放逐，師父收了名聲開
館營業，天津武術圈的臉面也保住了，大家體體面面。為此，他娶的女人是偽裝
，他收的徒弟是棋子，所有他煞費周章、步步為營的小心算計，都是為了擠進天
津武林條條框框、牢不可破的「規矩」。
這部片最多的就是「規矩」。武術圈在軍閥與軍政府各自擴張勢力的大時代環
境中越顯飄搖，這群位子佔久的落寞貴族圈子裡，瀰漫著像是王朝傾倒前濃重的
暮氣僚氣，這群老人他們收徒「不教真的」，純靠陳規冗習的「作派」來穩固地
位與權力，守住最後的體面。但詠春拳師北上踢館這齣戲，卻意外踢翻了政客軍
人和武林山頭的面子，不得不殺！
讓金士傑演的八卦掌扛壩子也不免大嘆～
「高手的生死，決定一技的興衰。」
《師父》中也不難看出徐皓峰跟王家衛合作《一代宗師》學到的不少「真功夫
」。尤其在宋佳演的天津師娘的角色塑造上，宮二、蘇麗珍、2046的白玲那種獨
特的傲氣與魅力，不僅是在「我要見你心意」「天津女人的好，你接不住」還有
最後打定心意守在火車月台，面對追殺她男人而來的眾人淡然說道「我男人犯下
的事，我擔著」的台詞上，王家衛的氣味，更在《師父》跟師娘床戲裡的只刁著
菸的指環上（真心不騙，看過你就知道）。
同時，《師父》也打出武俠電影史上極為前衛、酷炫的武打風格。在類似邵氏
電影全景到近景的鏡位中，十八般兵器輪番亮相。葉問的詠春黐手，變成了凶險
萬分的「挾刀揉手」踢館比試，結尾各式開了鋒的刀槍劍戟輪番在窄巷刀戰上場
，大鍘刀一抹一抹得過來，槍戟爭鋒刀鉞險取，走位攻守有度，獨樹一幟、風格
冷峻的節奏，可說是把冷兵器交鋒推到登峰造極之境。如果要形容，我會說它是
「武俠片中的《槍火》」。廖凡每敗一人，每過一陣，攔路的對手就退一步，彷
彿重現李小龍遺作《死亡遊戲》中打通關的武道試煉儀式感，直到全被撂倒，廖
凡長揚而去。
《師父》裡的魔頭是執念為亡夫守住家業的鄒館長（蔣雯麗），她不是宮二，
卻是黑寡婦來著，一手借刀殺人，玩得狠絕無雙。戲裡，廖凡娶的妻收的徒，其
實都是為了在天津開山立派的棄子；金士傑則想藉廖凡踢館，一面騙來詠春的真
功夫，一面風光金盆洗手。蔣雯麗則借刀殺人，在軍閥副官跟金士傑師徒對練中
，讓金士傑一世英明栽在自己不忍下手的「金絲抹眼」這招上（這段簡直《一代
宗師》馬三叛師的那招「老猿掛印」重現），又讓副官暗算了廖凡的徒弟，再讓
廖凡收拾軍閥，最後在恭賀廖凡武館開張的場子上來個關門殺人！
她那句自打嘴巴又理直氣壯的「南方人不可信」把封閉的保護主義和面子文化
呈現的淋漓盡致。她又說「我們不是政客黑幫」，聽來何其諷刺！特別是那些一
派之尊的老頭兒們喝茶舉杯間，甚麼話也不說，光看托盤上拿剩的杯子來表決殺
與不殺的那套老人政治高來高去的「斯文作派」，怎麼看都讓人覺得眼熟，轉到
新聞台才發現，原來是國民黨！規矩像！小圈子裡的茶壺風暴像！連她媽靠女人
撐，也像！還是所有老朽頹圮、等著被時代凌遲的體系，其實最後身影都很像？
電影裡的天津武林就像現在台北市八德路上的國民黨王朝，同樣翻版100多年前
困守在紫禁城裡的溥儀跟一群清朝遺老最後的模樣，不管城外時代風起雲湧的變
遷，自欺欺人地照行朝儀，圖個苟延殘喘。
為高手相惜的金士傑討公道，為被「規矩」犧牲的徒弟報仇，要活著帶他的女
人逃出容不下他的天津…種種理由之下，廖凡拿起他的一雙快刀，斬破武行政治
的條規，在一關又一關的刀槍劍戟巷戰中殺出一條血路，水滸以降武俠故事裡的
「俠（義）」就出來了！
電影的最後， 順利「清黨」把詠春逐出天津的武行人聚在「中常會」上得意
地宣稱：詠春拳絕了！！！！對此，看過一堆葉問電影的我們，只能和導演在戲
外一起「頗ㄏ」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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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師父》在2015金馬影展有放映過，2016它也順利抽中在台公映的10 部中
國片配額，名單內還包括同樣極具風格的武俠片《繡春刀》（這片其實已經
是2014的舊片了）。在這兩部武俠片都有金士傑，金老師在《繡春刀》裡扮
的魏忠賢，更是邪焰張狂，讓人不寒而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