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電影節《迴光奏鳴曲》:寂寞的回音。
原文出處:香功堂!!
《迴光奏鳴曲》的導演很殘忍,他將主角玲子放在一個尷尬難堪的位置,失業,更年期,婆婆住院,丈夫和女兒都不在身邊,以及一道老是出問題的門鎖;玲子偶爾會跟朋友聊天或接零工過活,但大半的時間不是陪著病房裡的寡言婆婆,就是獨自一人生活著,一個人笑一個人哭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打扮一個人逛街...;玲子常常打電話給丈夫跟女兒,電話一再被轉入語音信箱:「您所撥的電話無人接聽」,冷漠的將玲子拒於他們的生活圈外。
玲子的寂寞直到婆婆病房內搬入一名男性病患才有改變,這名陌生男子跟她一樣孤獨,沒有任何親人前來照顧或探望他,他的眼睛因為受傷而矇上紗布,他患有耳疾故無法聽見外面世界的聲響;黑暗與無聲,讓男子一再發出驚恐呼聲,彷彿溺水者高呼救命,擾的隔壁病床的阿姨抱怨說這樣很吵睡不好覺;玲子很同情男子的處境,她會偷偷站在男子的病床旁,給他點水喝、幫他擦拭冒汗的身軀、沾點白糖到他的嘴唇上,讓他嚐點甜滋味;玲子在照顧男子的過程中,逐漸對他產生疼惜、依賴與慰藉的微妙情愫,而漂浮在黑暗與無聲世界裡的男子,也在玲子的照顧中,隱約看見透著微光的出口。
然而,一個已婚女性和一名來歷不明的男性,能有怎樣的結果?能有怎樣的未來?
《迴光奏鳴曲》把生活的困境與孤寂處理的好讓人心疼,小談幾個我很喜歡的設計。
玲子的舞鞋。
美麗的舞鞋彷彿兒時的美夢,讓穿上它的人再次感受年輕;有天晚上,玲子穿著舞鞋開心外出,卻意外撞見女兒和她的男友,玲子不敢當面質問女兒為何從台北回到高雄卻沒回家,她躲在餐廳門外打電話給女兒,女兒聽見電話鈴響,從背包中拿出手機查看,母親來電,她沒有接聽又隨手擺了回去。
玲子感到受傷,感到失落,頹喪的返回空蕩屋子,將舞鞋擺回鞋盒內;年輕的夢,就這麼醒了。
寂寞的回音。
玲子照顧男子一段時日,儘管無法看見或聽見對方,男子仍是感激的緊握住玲子的手;肢體的接觸,溫暖而實在。
數日後,醫生將男子眼睛上的紗布拆掉,已婚的玲子從此不敢再去幫男子擦汗;好不容易重見天日,卻發現自己又返回早前的孤單狀態,男子悲從中來,下意識的敲擊床杆,宣洩他的失落;男子敲擊床杆的聲響如此巨大,迴盪在整個城市上空,寂寞竟也震耳欲聾。
(底下會聊到結局喔)
動彈不得的困境。
玲子下了極大的決心,才鼓起勇氣再次走到男子的病榻旁,她先是戴著口罩探訪,隨後將口罩取下蓋在男子的眼睛上,他們緊握彼此的手,忍不住痛哭出聲;他多希望能看看玲子,多希望自己不是躺在病床上,多希望不用再面對孤單的現實;她多希望自己還年輕,多希望自己仍未婚,多希望生命沒有這麼多的牽掛與羈絆。
陷在生活泥沼中而無力掙脫的人又豈止是玲子與男子,玲子的婆婆也是如此。
被健康拖累、被時間拖累、被老朽的肉體拖累;婆婆日夜躺在病床上,將所有的一切看在眼底(玲子與男子的互動),可是她沒有說破,或許是無聲的譴責,也或許是沉默的原諒,因為她懂著也體諒著玲子與男子的寂寞。因為,我們都寂寞啊。
追尋出口的勇氣。
玲子和男子,男人和女人,性別不同,困境相同。
男子因為受傷而動彈不得,無法與外界溝通;身心健全的玲子同樣有溝通障礙,不管她多麼努力維持,都被親愛的家人給拒於門外。
男子敲擊床杆的行徑,是宣洩怒氣也是試圖掙脫病床枷鎖的渴望,這和片末玲子撞開家裡大門的舉動有著相近心情,他們都耗盡全身力氣,只為逃離心靈/肉體/門鎖/外在社會規矩賦予的種種困境。
男子和玲子都選擇跨步前進,選擇不要原地徘徊;之後呢?生命會有轉圜,或從一個困境掉落到另一個困境中?導演沒有給予觀眾答案,留給觀眾想像的空間。
可是我好想好想好想請導演拍續集,就講玲子和男子的故事,不要那麼沉重,給這兩個哀傷的靈魂,一個翩翩共舞的機會。
《迴光奏鳴曲》節奏雖緩,但有意思。錢翔導演的第一部作品,交出令人欣喜的成績單;另外,陳湘琪和東明相的搭檔演出是本片一大驚喜,陳湘琪精準詮釋玲子的複雜情感,偶爾顯現少女心偶爾情慾乍現偶爾安靜偶爾震怒與崩潰,層次豐富完整,片末那聲「開門」,喊出了我心裡的偌大感嘆;至於東明相,即便整部影片都躺在病床上演出,情緒卻很飽滿動人,不管是被觸碰時的警覺,或是握住玲子的手而瞬間痛哭一幕(光這一幕就該入圍金馬獎了),都讓人感受到演員真實而脆弱的情感,毫不遮掩的在銀幕上爆發開來。
希望《迴光奏鳴曲》在台北電影節頒獎典禮上可以獲得肯定,也希望陳湘琪和東明相的演出可以入圍年底的金馬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