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出處: 橘貓‧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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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我似乎睡不著。
看完《大亨小傳》的那一刻，我已經知道，我會花一個晚上的時間，去書寫自己心中對它的感受。這是一部奇妙的電影，它或許不屬於所有人，但是我很確定自己在它身上看到了一些吸引我的東西，這部電影，是我在2013年最期待的電影之一，在看完後，我更加確定了自己在心中與這部電影建立了某種連結。
原本打算要在假日觀賞，卻因故沒有趕上電影，最後選在桃園市區的一家小電影院觀看《大亨小傳》，整個廳空盪盪的，只有我一個人，我其實感到有些不安，或是說遺憾，但這一次，一個人關在這個廳內兩個半小時，其實又感到有點慶幸，慶幸自己不用在每個情緒湧出的當下，跟戲院內的其他人做任何形式的分享，與感染彼此的情緒。
這篇《大亨小傳》的心得感想基本上會有完全的劇透，所以拜託沒看過的朋友先迴避一下。再來，這篇可能會……寫得感性一點，之類的……畢竟看完這部電影之後，我發現自己有一件事，有一些事，有許多事，想要說出來，不，或許我不想說出來，但我能接受用寫的方式，去達到心中的平靜，就像電影中尼克在做的一樣。
所以，我會給自己一個晚上的時間，去表達自己對這部電影的感受，換個角度講，我會藉由這部電影，去說出一些自己心中的想法。除此之外，再提醒一次，以下會提到幾乎全部的劇情故事與結局，沒看過的朋友麻煩迴避，我實在不喜歡雷到別人。
好，在觀看一部電影的時候，常常可以感受到很多不同的情緒，與電影本身傳達給我的語言。我在這裡所說的「電影表達的事」，並非創作者要闡述的大道理，而是電影本身帶給我的情緒語言，所以，幾乎每一部電影都會讓我感受到一些事，即使那並非導演的本意。《大亨小傳》，剛好就是一部很有意思的電影，它改編自二十世紀最著名的文學經典《The Great Gatsby》，但我沒有那個知識背景去對爵士年代做講解、去把蓋茲比的故事跟美國夢做連結。事實上，我也沒有那個心情。
我看到的，只有一個自負男人的故事。
他自負，但是率真；他世故，卻又天真。
而我知道，光是講他的故事，我就需要用上一整個晚上的時間，甚至不只一個晚上。
那麼，我們要從甚麼地方開始呢？
《大亨小傳》的電影風格，整體感覺與原作相差許多。先說風格的部份，導演巴茲魯曼向來以華麗的歌舞電影聞名，而這次在改編奢華經典的《The Great Gatsby》中，確實成功打造出一擲千金的富麗堂皇，大量獨特的影像風格也讓本片一直維持在有些迷幻的氛圍。甚至還將《大亨小傳》的世界轉變成3D方式呈現，除了商業考量之外，3D的表現方式也確實具有奢華升級的效果。比對起《The Great Gatsby》中相對的內斂，《大亨小傳》的2013電影版在這邊用了比較外放的方式去呈現故事的影像與意象，這也直接影響到對於「故事」本身的表達。
雖然許多經典的名句與故事情節都是直接取自原著的內容，但是部份情節仍然有刪減與改動，依舊讓本片在某些角色的塑造上感覺與原著的結論有些許的差異。例如關鍵的敘事者尼克，本片的敘事觀點由他出發並擔任旁白，讓他代表原著作者費茲傑羅去藉自己的所見所聞寫下《The Great Gatsby》一作。在設定上是因為他在蓋茲比死後憂鬱且酗酒，找上心理醫生，在醫生的循循善誘下將自己對蓋茲比的懷念與不捨藉由文字紓發於紙上，從這個部份已經可以看出電影為了讓故事更通順或是意象更清晰，用一種更狂放的方式去表現尼克的情緒。應該說，我在原著中看到的尼克是相對冷靜的，但在電影中我卻有數度能直接感受到他跳脫「旁觀者清」，進入「當局者迷」，而且幾乎深陷其中而不自知。原著中的結局，湯姆曾經與尼克若無其事的相會，卓丹與尼克的曖昧關係也曾經有哀傷的告別，這些故事在電影中也都被刪除，以上改動都可以看出，比起原著的手法，《大亨小傳》2013電影版有自己的創作視角。
尼克是一切的起點，故事起於他旁觀者的客觀視角，收於他加上「The Great ……」的主觀註記，正如他在故事起點所言：「我不妄加評斷一個人」，但此話對比他在電影末端不留情面的批判湯姆與黛西，還有其他紐約人，又可以看出他的立場轉變。但是難道這樣就代表蓋茲比是一個聖人，而其他角色就該死嗎？我想不盡然，這部份留予後面再做闡述。
先說，自從看了《穆荷蘭大道》之後，我開始學到一件事，那就是當看電影找不到方向的時候，永遠得去想要怎麼要問一個「對的問題」。
所以，我的問題是：「為什麼蓋茲比這個人會如此的吸引我們？」
我認為，答案就是他的「真實」。
比對起整個紐約的虛浮，蓋茲比卻視錢材如糞土，他身處其中，正是紐約奢靡生活的代表人物，一擲千金、夜夜笙歌，但他其實並不關心這一切，他所做的一切，其實都只為了讓黛西重新回到自己身邊。蓋茲比清楚黛西的處世態度，他知道黛西不是一個甘於安逸生活的女孩，他願意去建構出一個在夢中才能見到的城堡，只為了去契合黛西心中對物質生活的渴望，並且讓她享受一切她希望擁有的。但在愛情關係上，蓋茲比卻沒有得到對等的回應──面對蓋茲比的黑暗面，黛西絕對可以把頭別開，當做沒事發生，她願意當個小傻瓜，她也「只想」當個小傻瓜。但如果避無可避的時候，黛西並沒有這個勇氣去承擔那樣的壓力。
她並沒有勇氣去跟自己的愛人同進退。
所以，黛西最後選擇湯姆，其實原因就貼合到了她在前段說的那名句：「一個女孩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當一個美麗的小傻瓜。」黛西熱愛華麗的物質生活，黛西同時也眷戀愛情的美好，但是她終究不是一個冒險家，她沒辦法跟蓋茲比一起去追逐太高太遠的理想與夢想，當衝突發生，她只能往後退，退回湯姆建造給她的安全堡壘中。
這邊想先說的是黛西的選角，凱莉墨里根，真的是神來一筆。當初看《華爾街：金錢萬歲》的時候感覺她只是一個相貌平平的女主角，但是隨著她出演的電影越來越多，她慢慢表現出一種空靈的氣質。那種為保護自己而建造出的純真與脫俗，讓黛西這個角色在剛出場時就勾住了我的心魂，那是一種超脫世俗的美。尼克形容得極好「她會讓你感覺自己是她在世上唯一想見的人」，黛西勾魂的眼眸讓人有種「她只為我微笑」的錯覺，對我來說，凱莉墨里根飾演的黛西和伊莉莎白戴比基飾演的卓丹、艾拉費雪飾演的梅朵，其實正好代表了三種最典型的女性魅力。黛西是讓人想保護的嬌柔與純真、卓丹是充滿才氣的幹練與獨立、梅朵是本能誘惑的媚感與性慾。可惜的是卓丹在本片中的存在感不高，原本與尼克的愛情關係也幾乎無法看清；梅朵則是任務性質為重的角色，雖有艾拉費雪的美貌卻少有具體表現機會，後段透過門窗觀看的絕望感是很棒的呈現，可惜就是少了一點角色的立體感。到頭來，黛西還是成為電影中最主要也最搶眼的女主角，也是唯一的紅花。
再來，湯姆布坎南是一個很容易被定位成「反派」的角色。事實上，相對於蓋茲比，湯姆的確很不討喜，他有暴力傾向、對妻子不忠、種族歧視、善嫉……等等，甚至在片尾，他還誘使梅朵可憐的丈夫去走向一條死亡之路。但是，比對起蓋茲比的理想，湯姆布坎南的角色其實更貼近平凡人一些，先不論背後動機為何，他仍然設法挽回妻子對自己的愛，並且在事件的最後扛起身為父親與丈夫的責任。我覺得這邊就關係到《The Great Gatsby》最出色的一擊，也就是湯姆說服黛西的話──一段在夏威夷的往事，這段往事把蓋茲比從他的美夢中擊碎。沒錯，黛西愛著蓋茲比，但是她又怎麼可能完全不對枕邊人動心，蓋茲比把自己關在自己的理想世界中，但他忽略了自己當年的決定所造成的傷害，他或許有機會彌補過去的錯誤，但一切已經無法重來。他有他的夢要追，黛西也有她的日子要過，在婚禮當日扯碎的項鍊已經證明了黛西對他的愛，但他又怎麼能要求用一封遲來的信終結所有的錯誤呢？
在這些角色的堆疊中，我們可以慢慢從中看見主角尼克的心思，看到他對周圍紙醉金迷生活的態度，看到他為什麼對蓋茲比感到好奇，再看到他為什麼景仰像蓋茲比一般的人物。尼克其實是一個很平凡的人物，他心裡或許希望大家都開心，才會願意幫忙撮合蓋茲比和黛西重新見面，但他同時也缺少了一點掌控局面的個人特質。像是在湯姆的公寓中被留下並喝個爛醉，尼克正如自己所說的，是一個「既旁觀者清，又當局者迷」的人物，這個角色直到電影後段才真正從「旁觀者」爆發，與蓋茲比的徹夜長談感染了他。「你比他們加起來都好」，這句恭維或許發自內心，而他確實換來了「老哥」的一笑，那笑容是如此踏實而爽朗，就像在煙火前的舉杯一般，經歷了這麼多的風風雨雨，蓋茲比的笑卻從來沒變過。
就讓我們再把焦點放回到蓋茲比。電影中，有一段情節讓我紅了眼眶。蓋茲比帶黛西參觀自己的屋子，並拋散著華美的衣服，讓黛西在下方感受這些昂貴的美麗。事實上，我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部份被打動，或許是感嘆愛情的逝去，或許是因為我已經先看過原著，所以對此時此刻有特別強烈的感傷。但在我濕了眼誆的那個當下，我完全沒預料的事情發生了，黛西停下了她的笑容，同時進入了悲傷的情緒中。完全同步的情緒展現，讓我感受自己與《大亨小傳》的情感連結又多一層，而當他們兩人依偎彼此，我的感傷沒有離開，腦袋中只剩一個問句：「為什麼我們相信真愛呢？」
對蓋茲比來說，他的「真愛」是他人生的最大阻力。他自命「神之子」，他也確實擁有狂人的特質，他能扭曲現實，並改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他想要甚麼，他就先說服自己，並且讓一切都變成充滿可能的，他眼中沒有做不到的事，因為他根本「看不到」那些不可能，這樣的特質造就了尼克形容的「絕對樂觀」。蓋茲比不輕言放棄，換句話講，他根本無法理解「放棄」是甚麼樣的情緒。
蓋茲比的夢何其美，為什麼我們看完電影後會覺得他討人喜歡，而討厭其他角色呢？其實只因為他的特質是我們所羨慕，卻又得不到的。那是「絕對的勇氣」，絲毫不畏懼任何挑戰，只向著自己的目標前行。說真的，難道黛西對他沒有愛嗎？她只不過是在蓋茲比的世界中迷失了，她依然愛著蓋茲比，但蓋茲比面對世界的無畏與對愛情的執著讓她卻步，蓋茲比要的不只是兩人世界，而是那些「最好的」。他想把最好的留給黛西，因為黛西已經成為他世界中的一部份，我想，或許我們可以說蓋茲比是相當「自我」的人，只是他把「自我」的範圍定義得比平常人都還要大。所以當他意識到他可能必須跟其他人共享黛西的愛，他是相當不自在的，就像是自己的一塊肉被割出去一樣。
不得否認，李奧納多狄卡皮歐呈現了一個相當完整的蓋茲比。我們可以看到他充滿自信、並掌控一切的處世哲學。他在宴會上舉杯的那一幕，背後的煙花炫目的綻開。他擁有不平凡的魅力，卻也能輕易的在談話中拉近與別人的距離，與人談話時總是親暱的在句尾加上一句：「old sport」，第一次見面就彷彿你是他的多年好友。他的舉手投足都散發著自信，但又在面對黛西的時候焦急的手足無措，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孩。我們可以看到他在拜託尼克幫忙的時候那種希望討好對方的期待，也看到了他把尼克家佈置的像是花園的滑稽之舉。
在這部電影中，「財富」是蓋茲比的武器，我們可以看到電影不斷暗示了財富的威力，它凌駕法律之上，又可以收買所有政商名流，黑白通吃。但是到了最後，蓋茲比對於財富的看法只不過是將其視為喚回黛西的手段。他知道黛西對財富的迷戀，並且為她建構出一個理想中的世界。「每一個點子、每一個靈感，妳一直都在。」當蓋茲比的情話從口中說出，我們可以知道他不是騙人的。
雖然黛西最後的選擇讓銀幕前的男性觀眾心碎──我看到了好多男性影評朋友都對黛西表示不滿，或許黛西在每個男人心中都代表一段逝去的夢。然而，或許她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這麼冷漠無情，她只是跟不上蓋茲比的勇氣與抱負，我必須說，黛西的選擇沒有錯。蓋茲比選擇了自己的世界，他選擇在建構「神之子」的神話之餘，讓心中多住進一個女人。他自己很清楚如果沒有黛西，他會更有所作為，但他依然放縱自己在愛情的漩渦中。蓋茲比沒有錯，黛西也沒有錯，他們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愛情本來就沒有正確答案，或許我們不想承認黛西的決定是現實中最有可能的結局，但是它依舊發生了。
相較來看，蓋茲比是幸福的。比起原著的孤獨，我看到導演巴茲魯曼是何其溫柔。他讓蓋茲比在無可逃避的死亡之前，聽到了那如夢似幻的鈴響，他帶著笑容走上岸，雖然在死前依然充滿不甘，但在他的認知裡，摧毀的他的不是黛西，而是死亡。他到死之前都能保有對黛西的愛，我的天，這會是多麼幸福的死法。他不用去面對現實把他的理想摧毀殆盡，只要在死前望那綠燈最後一眼，他對黛西的愛就不只是一廂情願。只能說，巴茲魯曼，你對蓋茲比實在太是溫柔了，你甚至不忍心放他在孤獨中死去，即使死後受到世人批判那又如何，蓋茲比已經帶著永恆的愛長眠於世──即便他的愛人已經離他而去。
看完《大亨小傳》，我不由得想起，蓋茲比建構一個美麗的世界留給自己過去愛人的行為。我必須說，我也曾經有過如此夢幻的想法，面對自己逝去的愛情，我或許沒辦法打造如夢似幻的漫天煙花，但我也曾經幻想過能夠寫下一本暢銷的小說故事，讓那本書與她在某個午後的書店相逢……但我的想像終究只是想像，我沒有蓋茲比的勇氣，我的黛西也從沒愛過我。或許，這只是一個沒有懸念的選擇，我沒有機會體會蓋茲比重見愛人的悸動，也不需要承受子彈穿過胸膛的痛苦。
眼科醫生的藍眼是死亡的凝視，豪宅對岸的綠光是他的欲望，蓋茲比最絢爛的人生故事在此兩者之間擺盪，而我們參與其中，透過尼克，我們認識蓋茲比，我們經歷了蓋茲比的黃金時光，我們與蓋茲比變成好友。但我們並不像那些參與宴會的賓客，隨著蓋氏大宅的燈光黯淡而選則離去。我們選擇留下，我們選擇與尼克一起體會蓋茲比飽受批判的孤寂葬禮，選擇與尼克一起透過書寫文字來紓發自己對這個故事的感受……
電影結束後，綠光淡去，我將3D眼鏡拿下，在上字幕前，那個往銀幕逼近的圖樣，頓時像是萬花筒般的左右散開。人生若夢，繁華不再，唯剩那愛戀的銘記與麗人的倩影。
他用整個天空的燦爛煙花，去換對岸的佳人一盼。
但那綠光逐漸黯淡，只消一層薄霧，就隔開了他的殷切期盼。
走出戲院，桃園的夜晚下起大雨，我沒帶傘，只淋得一身憂愁。
我想，我今晚似乎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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